怎會是他?

坐在那個遞給自己面紙的女孩旁邊的男人,怎會是他?

涵涵簡直不敢相信,這麼多年了,那張臉仍像當初在辦公室一樣,緊緊抿著薄薄的唇,纠著已經靠得過近的眉,還有,那隨時會射出箭似的眼神。

「你好像一直都在備戰狀態中!」有次她問。

他盯着她看了好久,貪婪她社會菜鳥的清新氣味,的確,在職場上你爭我奪久了,情緒戰袍脫不下,所以和涵涵這樣的女孩在一起,對他,有種解放的意味。

但那凝視,卻觸動了她的女性神經。

就是這樣,一個猜錯,接着另一個猜錯。

人說愛情浪漫,美在一切朦朧,若隱若現。那是指霧散後的真象,果然是如心所願的狀況吧?

而對那些要面對醜陋真象醜陋的人呢?浪漫,不過是無知和愚昧的記憶。

她再也不想跨入那種對結果不清不楚的泥沼裡,爬不出來,又不能陷下去。

那之後,任何一個男人來敲門,她都有靠近沼澤的恐懼。

 

在廁所待夠久,涵涵推測的結論是他「應該沒注意到自己」,

如此一想,她決定坐到教堂的另一個角落,雖離得很遠,卻可以清楚看見他。

那個給涵涵面紙的卷髮女孩好年輕,頻頻與他交頭接耳的講話,狀似親密,是妻子?情人?

也可能是女兒吧!

當年,就是因為他妻子帶着孩子在美國唸書,所以,他才會活得像單身漢,自由,又散發着中年男子不被了解的寂寞。

中年男子不被了解的寂寞,是一個坑,讓路過的涵涵情不自禁地,蹲下來,要窺探那深度。

這個角度看去,他顯得老。

從前他很看重外表穿著。不誇張,但衣服品牌,髮型設計,恰到好處的配件,還有淡淡的古龍水,都讓他天生不出色的五官彼此加分,頂著主管的頭銜,領袖的氣質,環環相扣出整體魅力,讓公司裡剛出校園的職員們,會多次拿來討論和羨慕。

「老,這個字追不上我!」涵涵記得他曾經如此說過。

那段日子,連原先不怎麼打扮的她都開始注意外表起來。不過,也就那麼一段,到美國之後,她又回到從前的清淡。

剛剛不自覺在廁所鏡子前面愣了好久!如果他見到自己,認出來,會不會訝異眼前這女人老很多呢?

涵涵突然想起媽媽說過:沒結婚的女人,沒有老的資格。

 

還沒回過神來,牧師的信息已經講完,開始收奉獻。

涵涵覺得愧咎,一個主日,就這樣魂不守舍的晃過去,可是,她只能向神一邊抱歉,一邊無法控制的繼續計畫著,怎樣在最後牧師祝禱散會以前溜出去,免得撞上他。

和他在辦公室的那段情感,傻氣付出在一個已婚的男人身上,已經感覺被騙,而他最後那種推得一乾二淨的反應,又讓自己顯得愚昧。

扭曲的愛情,如此,可以把一個人的尊嚴拷打到連嘶吼的力氣都沒有。

之後,好多年,即使來到美國,面對陌生的人事物,那種羞愧卑微的感受仍在面對異性時,會冒出來齜牙裂嘴地嘲弄涵涵。

 

認識上帝之後,學的第一個功課是饒恕。

所有自己的不完全,錯誤,全部被上帝饒恕了,祂白白的用兒子耶穌的死,償還了一切人本當為自己過犯付出的代價。

被神饒恕,所以必需饒恕人。

那是她第一次打開心裡的清單,看見他的名字寫在某個角落。

 

砍掉兩人的「關係」之後,他若無其事的在公司與涵涵互動,仿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,甚至,還提醒她不要在同事間造成任何話題。

公私分明! 這句話是他的結論。涵涵在冠冕堂皇的字裡行間,讀懂了一個大男人掩蓋懼怕的理由。

愛和恨,崇拜和鄙視,烙在生命裡,都是類似的痕跡,直到信仰將她的眼光提起,在上帝之永恆的高度裡,她看到的生命,才不再是凹凸不平,而是佈滿雕刻的紋路。

於是她知道自己該原諒了。跟一路在信仰上帶領她的姊妹作了饒恕的禱告後,第一次,她為他那種無情的回應感恩,相信那是神的憐憫,出手攔下自己的情感,使自己得知他已婚之後,絲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,否則,那些小三的故事,也許,會這樣寫進自己的人生裡。

饒恕過,她以為就是畫上句點。像寫文章,翻過舊頁,寫新的一段。

人會不會因着信仰上帝,而忘記真心是怎麼一回事呢?

嗯,如果一直躲在上帝背後,那麼,他真的只能擁有一面保護的大牆,卻無法讓上帝牽着手,去面向眼前真實的人生。

上帝不想當人的藉口,可是人,真的會用上帝擋掉自己的視野。

涵涵,曾經是一隻蜷在上帝影子裡面的小貓,她的情感躲在那片陰涼裡,不想動。

 

 

 

還好停車場沒人,涵涵在這種空曠裡,又吸到新鮮的氧氣。

進了車內,她拿掉太陽眼鏡,好抹去藏在裡面的淚水,心情已經沒有剛才那麼慌亂。

車子,是她在異鄉的逃城,每次心情起伏,只要進了自己的車子,把門窗一關,或閉起眼跟上帝禱告,或放個詩歌,或翻翻放在車上的聖經,好像外面再大的風雨都可以躲得過。

她很快地把車子開離教會,肩膀也鬆了。不知道他是來觀光?還是移民?若是後者,會不會就住在這個城市?會不會已經成為基督徒,打算加入這個教會?

好不容易平靜下來,涵涵又開始想他的事,綠燈亮了,她沒注意,引來後面一陣喇叭,嚇得她猛採油門,差點撞到前面的車子。手機此時響了,她不敢去接,怕又出錯,可是停了又響,忍不住,她拿起來,瞄一下螢幕。

那是她幾乎刪掉的名字,曾經幾乎天天出現在手機螢幕上,過去幾個星期,完全消失,讓她以為這個人會徹底從自己生活中刪掉。

神啊!非得所有事都發生在同一天嗎?

她不敢去碰手機那個按鈕,聽著那鈴聲,好像於信的腳步,在那個問她考慮的結果如何之後,失望又生氣的離去,越走,越遠。

緊急把車轉入小巷子,後面車子煞車聲很大,她不管,靠了邊,抓起手機,對方已經掛掉電話。

沒留話。

她等。

沒再打來。

語音信箱仍是空的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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