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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歡一切人們相聚,狂歡,熱鬧過的清晨。

雖然有點憔悴,浮腫,有點冷清,吹著寂寞的風。

週日早上,在星期六的熱情揮霍之後; 聖誕節早上,在聖誕夜的焠燦暈眩之後; 大年初一,在盡情舉杯暢飲之後。

一棟開過宴會人去樓空的大房子,一個政見發表會結束後的場子,關門後的迪斯奈樂園。

我喜歡置身其中,一個人,舔嚐真相。

特別寧靜的街道,熱鬧散去之後的冷清,濃妝卸下之後的憔悴,聚集之後回到孤單的唏噓。

我喜歡。

在這樣的清晨裡來回,我喜歡。

因為,掩飾過去了,到處,都出現露骨的真實。

我看見原貌,這些高潮過去的城市裡,每一條街,每一棟房子,每一個行走的人,都退回原址,過去的刻痕又浮上來。

退潮的沙灘上,有許多歷史。

 

真心,是這麽一回事。

 

男女交往,一開始的濃妝艷抹沒什麽錯。

在乎,才會修飾,打扮,在乎,才會想把最好的拿出來,最陳舊的遮蓋起來。

我其實有點擔心那些在初初認識過程中就不修邊幅,大剌剌,以「真實」為理由,高舉自我的對象。

兩人之間,如果有一方,一開始,就那麽想要把自己原封不動的塞給對方,並且覺得對方理所當然要照單全收,往往,就是一個危險的標示。

任何親密關係,起步於願意改變的自己,而不是想要改變對方的野心。

第一次上班時那如履薄冰的舉手投足,第一次約會前那沒有把握的準備過程,

小孩子學大人,因為想要塗抹自己的幼稚和不足,也許學習的路走得歪歪扭扭,又有點可笑,但那份知道自己不夠,需要改變的心是可貴的。

只要不是惡性欺騙,用心想要脫去一些缺陷而做出塗抹和遮掩,其實是嘗試為對方改變的起步。

 

但是,倘若兩人的關係要進一步深入,就必須要有勇氣讓對方看見過去在自己生命裡留下的痕跡。

 

涵涵在情竇初開的年紀裡,談了四年以為會天長地久,卻在欺騙當中畫上句點的戀愛。

之後,她游浮在一些短暫的男女關係裡,拒絕人,也被拒絕。情感來去多了,越來越讓她慵懶於掏出自己。

學校畢業後,在職場上,碰到一個上司,各方面都再次讓自己有初戀時打雷閃電的感覺,不知是巧合,還是刻意,兩人單獨以「討論公事」為理由出去了許多次。

涵涵雖有心動,但,畢竟以不是純純年齡,無論裡面有多澎湃,外表,對這位彬彬有禮的上司,她刻意築牆。

而對方,似乎寬容而體諒地,站在她的牆外,不在乎與她「隔牆對話」,並且在公司裡,也特別照顧基層的她。

因為不勉強,不知不覺,涵涵自己走出牆外,預備再次進入愛情的天空下奔馳。

但這時,公司一姊輩的同事來警告:這位上司,其實有妻室住在別的城市。

她驚惶,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當年到中國經商,背叛了母親的故事,差點由自己再演一遍。

可是見著他,涵涵又放不下,於是有天,她鼓起勇氣,問他。

他聳聳肩,答:「把你看成妹妹,有錯嗎?」

她辭去工作,出了國。

第一年,痛苦地適應新環境,痛苦地丟棄過去。

省思生命的過程裡,她進了教會,人生,從信仰裡,重新起步。

幾年下來,年紀破三字頭後,因著生命有了上帝為主軸,也看見周遭一些在相同信仰中同心同行的幸福婚姻,涵涵對愛情,重新燃起希望。

於信是涵涵開始認真為自己的配偶禱告之後,向她走來的一位教會弟兄。

他比涵涵晚幾個月受洗成為基督徒,是中學就從東南亞來美國的華人,因為在同一個小組,又住得近,當於信向涵涵提出要同車去教會聚會時,她毫無芥蒂。

涵涵先以為是教會裡「弟兄姊妹」的稱呼,讓自己覺得放心。但夜深人靜,面對自己時,她知道,自己其實渴望不再獨來獨往。

同車三個月之後,有一次小組聚會結束後,於信送涵涵回家途中,忽然問她,是否兩人之間可以跨越普通弟兄姊妹的關係?涵涵有點震驚他的直接,慌張中,用「禱告看看」回答。

之後,每次於信問她,她總是說,先彼此認識,繼續禱告。

但她沒有拒絕與他同車,偶而,也單獨和他一起在聚會完去喝飲料,吃宵夜。

她自剖,於信,是個不錯的弟兄,雖然背景文化有差別,但他正面開朗的個性,嚐給自己如沐春風的感受。可是,她不確定自己只是需要一個伴,還是真的願意與他走婚姻的路。

她禱告,拼命請上帝給自己一個Yes or No的答案,但上帝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沉默。

時間在拖拉中,毫不留情的換掉一個季節。

這天,兩個人去看完電影之後,討論得正愉快,於信突然沉默,盯著涵涵說:「以後,到我們變成兩個老人的時候,也還可以這樣一起看電影,討論電影,多幸福!」

涵涵聽出他的話中含義,想閃躲。「好晚了,我得回家看狗狗有沒有乖乖睡覺!」

「妳不願意嗎?」於信不打算放過她。

涵涵沒講話。

她想倚在一個人身邊看電影,討論電影到老,但,不確定這人是不是於信。

「妳,喜歡我嗎?」於信坐在暗了的車裡問,充滿感情的聲音,卻讓涵涵想逃。

等了好久,她聽見自己的嘴唇間迸出幾個字:「還在禱告中!」。

「你連自己喜不喜歡我都不知道,還是,想拿上帝當拖延的藉口?」他憤憤地動引擎。

夜裡,風,唱著回不了家的流浪曲。

 

那是於信最後一次問她。

之後,他就以加班為理由,不再和涵涵同車。他們在教會和小組裡,總是遠遠的,用眼角相望。

半年後的一個星期天,做禮拜的時候,涵涵看見於信身邊坐著一個女孩,兩人用一本聖經,臉頰靠得很近。

涵涵邊唱詩歌,邊掉著淚,身邊的姊妹還小聲地對她說:「我也很喜歡這首詩歌!」

 

一連好幾個星期,涵涵都沒有去小組,星期天,也在家附近的美國大教會聚會,她發現自己的情緒比預料的還要不穩定,害怕見到於信,和那個女孩。

她後悔,也驚訝自己信了上帝,但過去的陰霾,仍然如此龐大。

「什麼是『新造的人』呢?」她問上帝。「袮不是應許要給信袮的人嶄新的生命嗎?」

「為什麼走了這樣久,袮沒有將負面的過去從我生命中挪去?」

  「為什麼我沒有辦法像從未談過戀愛一樣的單純,熱情地迎接一個可能成為伴侶的男人?」

 

 

待續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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