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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沒有成為基督徒以前,涵涵很相信「生死有命,富貴在天」這句話,尤其在人生某個衝不過去的瓶頸當頭,這句話像座橋,讓她找到可以走過去的路。

對生活,她努力,能爭取的她爭取,但是,對那些她求不來的,她也毫不費力的,就交給「命運」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想想人的反應相當不合乎邏輯。

          當初剛進教會時,一個能夠被許多人講述出來是誰,有怎樣特質,和人的關係是什麼的神,她要花上一年功夫,經過許多教會有愛心的弟兄姊妹解說,引導,自己又一再懷疑,辯論之後,才開始想要嘗試認識,進而相信。可是在這之前,沒有人說服她,理性上也解釋不出到底是什麼東西的「命運」,她卻如此甘心情願的跟隨了那麼多年。

          以前她從來沒想過愛不愛「命運」,但就會死心塌地毫無懷疑的跟隨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後來她認識了慈愛的上帝,也願意愛祂,卻常常跟著跟著,就會出走。

          不能否認,即使在認識神之後,涵涵只要一不小心,就會容許這沒有表情的「命運」回來,繼續在自己的生命裡稱王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比方感情事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她知道當自己和教會裡其他那些單身姊妹用「交給神啦!」這句話作結論的時候,只要一不小心,沒有認定神的愛和應許,馬上就會讓那沒有表情的命運成為「神」的代名詞,把自己帶入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裡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所以有時候她忍不住要跟神抱怨,希望祂在自己生活中更強勢,更霸道一點,好讓自己毫無反抗地跟從。偏偏信主越久,她覺得神好想越喜歡安靜地看自己怎麼走,怎麼做決定,這叫她----慌!!

*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看見他從車子裡走出來的時候,涵涵腦子一片空白,彷彿突然被人猛力推進黑洞,連喊叫都來不及。

她不自覺地,死命攪動已經滾了的湯,直到裡面的東西溢出來,與火相會,那「ㄘ-----」的一聲慘叫,叫醒了她。

想躲,但怎麼想,都沒有逃生口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從廚房到大門口必須經過客廳,這時候,大家一定都在那裡聊天,涵涵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躲在廚房,她低頭猛擦著濕透的爐頭,巴不得可以整晚一直重複這個動作不要停。

          神啊!她呼喊,連禱告都不會時,她知道自己可以像個孩子只喊著爸爸媽媽就夠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有一個非常非常輕柔的意念閃進她的腦子,落到心上。「涵涵,舊事已過,都變成新的了!」

          那話像一枝從天上飄來的羽毛,沒有重量,可是,卻即時抓住了她慌亂的眼光,使她定睛,定神下來,聽。

          「舊事已過,都變成新的了!」她喃喃跟著念,像學講話的孩子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 鼻頭一陣酸,淚水攔不住地往外狂奔,她趕緊到洗臉槽,打開水,嘩啦嘩啦地往臉上潑水,心裡邊對神說:「謝謝,謝謝袮的提醒,都過去了,現在的我有袮,已經不一樣了!」

          「我相信!我全心相信!」

          「涵涵怎麼啦!被煙嗆到嗎?還是切洋蔥了?」於信不知何時進到廚房,從身後溫柔探頭問。她嚇一跳,停了幾秒鐘,才轉過身。

在水光中看見他,凌亂,卻沒有尷尬,反而心頭的糾結鬆了一些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沒事!聖靈感動!」她接過於信遞來的面紙,整理了一下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  於信以為她開玩笑,回答:「喔!這樣---看起來阿清姊的廚房是上帝最喜悅的地方囉!」

          她給他一個虛弱的微笑。

          「客人都到了,該出去上菜,順便分點『感動』給我們吧!先端什麼?」

          之後,幾次於信和其他姊妹來回端菜,涵涵藉故整理廚房,一直拖延著不出去,她已經下定決心,面對神要自己面對的舊事,只是,想到一整個晚上的「面對」,她感到忐忑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就在此時,於信又回到廚房:「要謝飯了,待會兒我幫忙整理,我們一起出去吧!」他拉著她的手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她驚訝,卻沒有拒絕,因為,這正是她此時最需要的。

          走進飯廳時,於信悄悄地放開她的手,但是,她往他靠近,手臂貼著他的手臂。

於信顫動了一下,另外一個人看見他們,也顫動了一下。

「涵涵,我介紹一下,這是---」阿清姊沒說完,「上司」已經開口:「廖涵涵!怎麼這麼巧!」

「你們認識啊!?」子祥問。

「他是我以前的老闆!」涵涵說完,終於正視他:「好久不見!老闆好!」

這話一出口,涵涵的心彷彿回到從前剛上班時那個單純,看到所有公司長輩都叫老闆好的菜鳥。

當時對他,就是這樣簡樸,沒有絲毫情感牽扯的語氣。

 

恩典如水,總是往下流。

那個涵涵感到自己完全無法掌控的晚上,出乎意料地,從生命裡輕省翻頁過去。

像風一陣吹過,樹葉,在樹上吵雜一陣,掉落幾片在地上。

小組對新朋友的招呼熱絡,其實讓涵涵不需要花任何力氣作什麼。「上司」整晚都很愉快健談地,和大家聊天,尤其是和阿清姊,兩人屬「同年代」,話題特別多。偶而提兩句從前和涵涵在公司的事,自然地交集,沒什麼碰撞。

過去,真是白煙裊裊,不再有什麼實體。

一旁的於信不斷幫涵涵夾菜,在場的弟兄姊妹都注意到了,但對涵涵而言,只有「上司」的眼神幾次飄來,又散去時,會讓她有點不自在。

原來早先作禮拜時看見的那個女孩真的是他女兒。

他說女兒剛剛信主,加入涵涵教會的學生部,所以他飛來探望時,順便到教會來看看。聽他談話,是信主了,除了信仰用詞,連講話的方式,態度,都和從前很不一樣。

 

幾乎留到最後,「上司」離開以前,涵涵好像理所當然地出去送客。兩人沒講什麼,他跟涵涵要了email, 並請她在教會關照女兒,然後他們握手微笑道別,像朋友----不,應該說是弟兄姊妹。

在街燈昏暗的路邊,涵涵目送他的車離遠去,淚在眼眶裡滾著。

說不出來那淚的溫度; 有感恩的熱,也有感慨的涼吧!

為什麼剎那間就不恨他了,而且覺得讓那段經歷一直纏在心上毫無意義?她自問,不懂。

人怎麼能夠明白得如此突然,又如此簡單?她自問,還是不懂。

那麼,過去長時間的糾結有什麼意義?痛苦,有什麼必要?

「大家都走了,你們兩個也走吧!」阿清姊突然光著腳跑出來,後面跟著端鍋子的於信,她把皮包塞給涵涵,說:「家裡收得差不多了,我要靜靜,你們可以離開了,才九點鐘!」

才九點鐘?!阿清姊話中有話,她用力拍了下於信的背,轉身跑回屋。

 

「還好嗎?」進到車子裡,於信沒有發動引擎,他平常嬉嬉哈哈,但觀察力卻很敏銳,涵涵不知道他今晚看出了什麼沒有,也不很想去猜測。

剛過去的那幾小時裡,她已經學到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功課:只有面對舊事,才會真正明白已經過去。

現在開始,她要坦誠,且認真地面對眼前的人,才會明白能不能和他一直走到未來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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